安娜·阿赫玛托娃诗25首
为了他我唱起这支歌。
火把、黑夜,最后的拥抱,
门槛之外,命运痛哭。
从地狱里他送给她以诅咒,
而在天国里他也不能忘掉她——
但是赤足,身着赎罪衫
手持一支燃着的烛火他不曾穿过
他的佛罗伦萨——那为他深爱的
不忠、卑下的,他所渴望的……
前奏
这时候微笑的会是那些
死者,他们为获得安息而庆幸。
而列宁格勒,像个无用的累赘
在它的监狱前摇来晃去。
当受尽折磨而迟钝的
服刑的囚犯队列开始移动,
一支短暂的离别之歌
被机车嘶哑的汽笛唱起。
死亡之星高悬在我们头上,
而无辜的俄罗斯在挣扎,
挣扎在血的皮靴
和“黑色玛丽亚”的铁轮下。
不,这不是我
不,这不是我,这是另一些人在受苦。
我从来承受不了如此的苦难,
就让他们遮暗它吧,
并且把灯笼也带走……
夜。
尾声
我明白了一张张脸如何消瘦,
恐惧是怎样在眼皮下躲闪,
苦难如何在脸颊上刻出
艰涩的楔形文字,
一绺绺灰发或黑发又是怎样
突然间变成银白,
我明白了微笑为何从顺从的嘴唇上褪去,
惊惧又是怎样在干笑中发抖。
但我不单是为我一个人祈祷,
而是为所有和我一起排队站在那里的人,
在严寒里,在七月的酷热中,
在那令人目眩的红墙下。
给伦敦人
时间,以一只无情的手,续写着
莎士比亚悲剧的第二十四幕。
而我们,这场可怕盛宴的东道主,
宁愿只读哈姆雷特、恺撒或李尔王
在那铅色流动的河边上;
我们宁愿,在今天,打着火把唱着歌,
忍痛把小鸽子朱丽叶送进她的坟墓,
宁愿,只是凝望麦克白斯的窗户,
和雇佣杀手一起打着哆嗦——
只是不要这新的一幕,不要,不要,
我们已没有任何力气阅读!
当有的人死去
当有的人死去
他的肖像变了。
他眼睛的凝视显得异样而唇上的
微笑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注意到这一点当我
从某个诗人的葬礼上归来。
为此我常常去验证,
而我的揣摩得到了证实。
技艺的秘密
创作
我不需要颂歌中军乐队的洪亮,
哀歌里那充满装饰音的魅力。
对我,诗远远不是那么一回事,
如人们认为的那样。
如果你们知道从怎样的垃圾中
生长出诗歌,别对此羞愧。
它就像篱笆边垂首的蒲公英
像牛蒡和紫藜。
一声愤怒的哭喊,焦油的新鲜气味,
墙上那些神秘的霉点……
诗突然间发出声音,活生生地,温柔,
给你和我带来愉悦。
缪斯
我如何与这种负担一起生活?
而人们还称她为缪斯。
他们说:“你和她在草地上……”
他们说:“那是神授的含混低语……”
但是,比热病更凶猛,当她向你袭来,
然后整整一年却没有一点声音。
死亡
2
现在我已站在一次旅行的舷梯上,
每个人都会来到这里,而付出的代价不同……
在这艘船里有着我的一个小舱位,
而风在驶行——可怕的时刻
我眼看着我自己的岸在消失……
在记忆里
在记忆里,犹如在一只镂花箱柜里:
是先知的嘴唇灰色的微笑,
是下葬者头巾上高贵的皱褶,
和忠诚的小矮人——一簇石榴树丛。
对你,俄语有点不够
对你,俄语有点不够,
而在所有其他语言中你最想
知道的,是上升与下降如何急转,
以及我们会为恐惧,还有良心
付出多少代价。
你的山猫似的眼睛,亚细亚
你的山猫似的眼睛,亚细亚,
对我反复察看着,
你哄着我,要我道出那些潜伏的
我一直默默忍受的东西,
那种压抑,那些难以承受之物,
在这特尔梅日的热浪的正午。
仿佛一道溶化的熔岩
突然涌进我意识中所有黑暗的记忆,
我啜饮着我自己的哽咽——
从一个陌生人的手掌中。
碎片
“你不能使你的母亲成为一个孤儿。”
——乔伊斯
1
对我,如同剥夺了火与水,
这同我唯一的儿子的分离……
站在这不幸的耻辱台上,
如同被暴露在御座的华盖下……
2
而他是多么成功,这残忍的争辩者,
一路被带向了叶尼塞平原……
对你们他是流浪汉,反叛者,密谋犯,
对我他可是——唯一的孩子。
3
七千零三公里的距离……
你是否听到你母亲的呼唤,
从那呼啸的北风的哀嚎中?
身陷逆境,你变野了,
心也在囚禁中变硬了——我的爱,
你可是我们最后的也是最初的一个。
在我的列宁格勒坟墓的上空
只有冷漠的春天在游荡。
4
何时并对谁我曾说过?
为什么我没有躲开人们,
是因为我的儿子在集中营里烂掉,
而他们把我的缪斯往死里鞭打。
我比世上任何人更有罪,无论
他曾是、现在是或将是什么。
把我拖进疯人院里吧——
那对我才是最大的荣耀。
5
你们把我吊起来,像一头宰杀的动物
挂在血淋淋的铁钩子上,
让那些到处转悠的外国人
为之惊讶并暗暗窃笑,
并在他们充满权威的报纸上撰文,
说我那无可比拟的才赋已尽,
他们会说我是诗人中的诗人,
但是我的末日之钟已经撞响。
别重复
别重复——你的灵魂足够丰富——
重复以前已说过的那些东西,
但也许诗歌就是对它自身——
一种光彩夺目的引用。
释放巴拉巴”的人,
也正是那些下令苏格拉底
在赤裸的牢房里喝下毒药的人。
这些人应该摇晃着这种饮料
倒入他们自己无知、诽谤的嘴里,
这些严刑拷打的爱好者,
孤儿产业的生产能手!
它曾被称之为“时间的溃逃”?
3
每一棵树上,都钉着上帝,
每一束庄稼穗都是基督的身体,
而祈祷者纯洁的话
治愈我们肉身的疼。
9
我的心变得饱满,
当我喝下这沸腾的热……
奥涅金巨大的、在空气中的头,
像一团云,出现在我的头顶上。
11
我现在不会为我自己哭泣,
但是别让我在大地上充当见证
使失败的金色印章
打在那未受惊骇的眉头上。
放弃所有来自尘世的祝福。
让树林里残存的躯干化为
幽灵,留在“这里”守护。
我们都是生命的小小过客,
活着——不过是习惯。
但是我似乎听到在空气中
有两个声音在交谈。
两个?但是在靠东的墙边,
在一簇悬钩子嫩芽的纠缠中,
有一枝新鲜、黑暗的接骨木探出
那是——来自玛丽娜的信!
并非来自我们这个世纪,
我们永不单独在一起——她,第三者,
不会撇下我们,不曾。
你朝她悄悄地挪动着扶椅,
我慷慨地和她一起分享着鲜花……
我们在做什么——天知道,
只是每一刻都变得更可怕。
像是从监狱里释放的犯人,
我们对对方都有一些了解,
事情让人害怕。我们是在同一个地狱圈里。
但也许,那终归不是我们。
带着它不讨人喜欢的别称——无穷。
在无数这样的分离中,
我们的配合堪称美妙。
无论一个人提及多少折磨,
它在任何地方都会发生。
而你为什么憔悴,仿佛昨天……
我们没有明天,没有今天。
一座看不见的山崩溃了,
上帝的命令已经履行。
它底部的沙砾比白垩还耀眼,
而空气令人陶醉,像酒,
松树的玫瑰色躯干
此时也裸露于黄昏。
而如此的以太波浪中的日落,
我再也不能领会,
无论它是一天的尽头,还是世界的尽头,
或是从我生命中再次涌起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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